一把香椿

五一小假的一个傍晚，我和两位朋友从茶室出来，准备去吃晚饭。节日的街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装修豪华的川湘粤等各式餐馆一家紧挨一家，麻辣辛香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不可抗拒地直往行人鼻子里钻。

就在这种浓烈的现代生活气息包围中，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打来的，说家里的头茬香椿掰下来了，特意为我留了一些，今天高速路免费进城加油，正好顺路带给我。

香椿是一种只有在春天才能品尝到的季节性蔬菜，而且只有头茬和二茬可以食用，其中又以头茬味道最佳。过了这个季，硬绉绉的椿叶嚼不烂不说，也没有了初出芽时的香味。

春天里的香菜？我不知道是哪位先民为长在深山的树种起了香椿这个名字，他实在太聪明了！

把嫩嫩的椿芽在开水里一焯，捞出后控干，再切成细碎的丝，不需放别的调料，只加入适量食盐，一盘绿丝丝脆生生香喷喷的凉拌香椿就做好了。这样一盘菜，不能不令人馋涎欲滴，胃口大开。有了它，不管是喝小米粥、吃圪糁稠饭、或者大米饭，我的食量都会比平时翻上一倍。

可是香椿这种难得一尝的美味，老百姓怎么舍得与圪糁小米盛在一个调盘呢？俗话说得好：金瓜配银瓜，西葫芦配南瓜。骄傲的椿芽姑娘，一年才昙花一现舒展那么几天，山里人顿顿不离的粗谷杂粮如何配得上她！

只有鸡蛋才与她金贵的身份般配！

鸡蛋在今天已经算不上稀罕，可在二三十年之前，一只会生蛋的老母鸡，却是许多人家的钱袋子呢！家里的油盐酱醋、主妇的针线笸箩、孩子的书墨纸笔，一切日常开支差不多全指着它。

所以，把事先切好的香椿和炒好的黄灿灿的碎鸡蛋拌在一起，吃上一碗刀割离，才是最不辜负这个季节的美味佳肴。

吃过的人都说，香椿鸡蛋面——绝配！

我的这位学生来自地处晋豫交界、寂卧深山多年、后来以一条挂壁公路而美誉在外、集江南旖旎与北国粗犷于一身的的太行名村锡崖沟，去年大学毕业后在家乡所属的乡镇做村官，是个从小就乖巧懂事有担当，责任心强、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不论是当年的老师同学，打工所在饭店的老板，还是如今单位的领导同事，提起来无不啧啧称赞。

我所说的打工，并非指他上大学以后的勤工俭学——与多数同龄人不同，读高中时，每年的寒暑假，他已经习惯了到王莽岭景区的饭店端盘子，凭自己的劳动赚取下学期的学费。由于手脚勤快、心眼活络，很受员工和客人喜欢，以至每次不等放假，老板就主动去家里打听他回来的准确日子，唯恐预约迟了被其它饭店抢走。

这都是当年他在我所带的班级读书时，我陆陆续续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的信息。可能由于职业关系，加之价值观趋于一致，我们之间的沟通和交往相对多一些，即便师生关系结束之后也未曾中断。每次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之际，他总以一种毫不动摇的信任诚恳地咨询于我，我当然会责无旁贷地说出我的意见供他参考。

大一那年他参加系里组织的英文演讲比赛，让我帮助修正文稿。他演讲的主题是The Road Not Taken，自然而然地，我们便围绕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这首哲理诗展开了探讨。这一探讨不打紧，外延越来越宽，内涵越来越深，好几天都收不了尾。

是啊，人生每走一步都面对着艰难的抉择，有的人一辈子反复用“假如当初……”这样的表述来强调自己的遗憾。其实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人生是不能假设的，选择了一条路，必然会错过另一路的风景，反过来也一样。不走一遍，我们谁也不知道前方有何种风景等着我们。然而人又不可能同时踏上两条道，选择正确与否，不能以回过头看为标准，我相信在特定年龄特定条件下，当时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因为那是自己心的决定。既然选择了，就不必后悔，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前方一定有美丽的风景！

临近毕业在规划未来职业时，他亦征求我的意见，我们又回归到这个话题。这时候他已经成长起来，对很多问题都有自己清晰的思考、准确的判断和独到的见解。

通话过程中，这些年我们交往中一幕幕感动过我的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从脑海里快速闪过。通知书到手的那一年，他为谢师恩，百里迢迢给我送过山里才有的土鸡蛋; 我受人之托代买当地土特产，与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孩子父亲，亲自到深山采挖上好的党参和灵芝，用红色毛线一把把扎好后送上家门，并耐心教我如何保存和食用; 在锡崖沟游玩时，孩子年逾古稀的奶奶为我做过食鲜蔬嫩的农家臊子面……

并肩而行的两位朋友隐约听到了我们师生的对话，随后又饶有兴趣地听我介绍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那一刻他们感慨连连，由衷地羡慕我身为人师的幸福！

至于他送来的香椿，由于当天我不在家，暂时被寄放在小区门卫室。担心香椿变质，后来我便忍痛割爱，委托一个要好的邻居替我把它“消灭”掉。邻居与门卫室的师傅们共同分享了这把香椿，她在随后的留言中告诉我，在独特的清香滑过各自味蕾的同时，他们更为香椿背后的师生情而动容。

而我，虽然没能品尝到美味的头茬香椿，但孩子的一片殷殷深情，却跨越时空，于这个灿灿春日，在我的心中融化，随后慢慢浸润成一朵花。

心中的幸福，岂是一碗香椿鸡蛋面可以比得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