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19

◎榆木

一

四岁的儿子早早就睡下了；两个多月的女儿，哭声也越来越小了；奶奶走后的一个多月里，今夜是西村最安静的一个夜晚，也是我这一年里最空闲的时刻。

西掌洼的风，还在拼命地吹进，狸猫的骨骼里。奶奶走后，这个冬天，没有谁会为廊檐下，它凄楚的叫声挪开一道门缝。前天晚上，当我为熟睡的儿子重新压好被子，起身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只狸猫已被月光移走了。

今晚是第二个夜晚，我没有听到狸猫的叫声了。昨天夜里，女儿一直哭闹到凌晨三点。现在，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却有点惶恐。

二

在等水煮熟的时候，我把好久不用的笔记本电脑，重新接通电源。记忆里，这台已经有十多年的电脑，在去年整理诗歌的时候，好好的就黑屏了。后来，怎么鼓捣也没有修好。

接通电源后，水已经煮好。我去柜子里找出买来好久，却从没有用过的新茶具。想了想是泡点茶叶喝、还是咖啡喝。最后茶叶、咖啡都没有找到。

印象里，这些我都是有的。也许仅仅是印象里有吧，因为印象里有生活的模样。可这些年，我却一直在努力生存下去。后来，我在放着女儿衣服的纸箱里，找到半袋红糖。

红糖是妻子临产后，我跑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的。

三

此刻，我看着茶具里慢慢融化的红糖，真像泡开的红茶。把一杯红糖水，喝出红茶的感受，生活原本也就不过如此。

四

我把茶杯、茶壶端到茶几上；茶几有点低，我找来专门为儿子吃饭坐的小凳子，坐在电脑跟前，狠狠地摁着回车键。电脑屏幕闪了几下，我听到儿子的咳嗽声。

我起身走到里屋，看孩子翻了个身，继续睡着。我就折身回到电脑前，拨掉电源，再插上。然后按下电源键，快速在回车键上，轻轻摁了几下……

我眼盯着屏幕。想到十一月二十二日日凌晨3点，出生一个月的女孩，刚刚哄睡，我正要躺下，突然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东屋、西屋的灯光把院子里映的亮堂堂，我一边往奶奶的屋子里走，一边想：坏了，奶奶不行了。

走进奶奶屋子里的时候，看到母亲、父亲、二姑、四叔、四婶都围在奶奶的床边。母亲在奶奶的耳边轻声说着：妈，你坚强了一辈子了，再坚持坚持，明天你重孙子满月了好走。

五

万物都是有生命的。这台陪伴我十多年的电脑啊，我也轻点唤你，就像母亲唤奶奶的时候一样。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了，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知道，离开才是万物最后的归宿。

六

记得十月份的时候，陪妻子去医院产检。妻子问起我：如果我正在产床上生孩子，奶奶老了，怎么办？我说：你是明天就要生呢？妻子听了以后，就再没有说起过这方面的话题。

检查的结果是胎心正常，羊水充足。妻子开玩笑地说：早就超预产期了。生老大的时候，老大是急的出来。老二是怎么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问医生：预产期都超了，没有反应，怎么办？医生只告诉我说：检查正常。

四年前，生老大时，我记得妻子提前一个礼拜就住院。我找医生问：能不能先住院。医生告诉我说：不能。实在没有办法了，想起在医院工作退休的二叔。快七十的二叔，带我们到医院产科，找到认识的医生。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就安排妻子住院。二叔走的时候，交代我一切都听医生的。

输催产素第二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下午十五点，孩子出生了。

七

电脑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重新拔掉电源，这次我不急的给它通电，我想等一会。再给它通电，我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如果真的启动不了，我就放弃。

我看到旁边杯子里的红糖水，凉的也差不多了，端起来喝了一小口。那有什么红茶的味道。我们总是在生活的愿景里幻想着，其实生存才是真实的梦。

此刻，我听到孩子细小的呼噜声穿出了院子。他还那么小，难道生活真就这么累？

八

我记得第一次，送他去幼儿园时，他说：爸爸，我不想上学。我要回家跟爷爷种地、卖菜。我听了一点都不生气，我倒是有点高兴。他四岁之前一直待在农村。

九月份的时候，他本来该到城里上幼儿园，因为妻子要临产，奶奶要人照顾，我要上班。所以那时跟父母、妻子商量后，决定等妻子生完孩子，再送他去幼儿园。

那时候，他整天跟着我的父亲，去山上的地里玩。有时候，早早的起来，跟父亲去城里卖菜。父亲、母亲、妻子常常骂孩子，整天玩的脏兮兮的。有时候也骂我，不知道管管。

可我从来不说他，因为我知道，他以后会离这片土地越来越远。所以，我喜欢他身上粘满的泥土，就像故乡的种子植根进他幼小的心里，他总有一天会怀念，那份自由，是这座山和这片土地给他的。

九

我再次给这台电脑通电，按下电源，快速轻轻敲击回车键，我看到屏幕一闪一闪。然后，我看到电脑顺利启动了。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一点零一分。

女儿传来了哭声，我赶紧起身走进女儿的房间，妻子刚给孩子喂完母乳。妻子轻声跟我说：你哄她吧，又不睡了。我抱起女儿，她就开始“哦，哦，哦”的跟我说话。

我不知道她“哦”是什么意思，我也对着她“哦，哦，哦”的回应，看到她脸上的笑，我想至少她在跟我说一些开心的事吧。但，她才两个多月，又有什么开心的事呢？

十

不一会，女儿就在怀里睡着了。我重新回到电脑前，查看了以前的文档。其中有一个文档是我整理的“2019年诗歌”，我点开发现最后一个日期是六月十二日。

哦！原来，这台电脑是在今年六月份的时候突然黑屏的，我一直以为它是在去年的时候坏掉的。

有时候，生存让我们忘了生活的细节。

十一

我想写一组关于奶奶的诗歌，可我却放不下孙子这个称谓；我想写一组关于父母的诗歌，可我却放不下儿子这个角色；我想写一组关于儿子、女儿的诗歌，可我却放不下父亲这个身份。

是啊！写诗有时候是残酷的。在生活里，你要做一个好孙子，好儿子，好父亲；在诗歌里，你却要把自己从里面拔出来，不能让这些情感，左右你。因为，你的诗歌不仅仅只是留给现在的自己，还留给未来的生活。

面对电脑，我突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因为我还在这些角色里面，不能自拔。也许等我有一天走出来了，才会明白人类，是生存着，还是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