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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0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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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川新闻文学艺术 锡崖沟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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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锡崖沟的牵挂

◎牛茉莉

坐公车去书店买《周易》,是要送给锡崖沟的一位老伯。

看着窗外树上的黄叶子被一阵风吹得七零八落,我的心紧了一下,天渐渐寒冷,必须去一趟锡崖沟了,一定要让老伯今冬看上新书。这样想着,眼前又现出那间黑乎乎的小屋:不大的炕,炕边一扇不大的窗。不大的方疙瘩彩电放在对面炕上的一个纸箱上,是亲戚替换下来的老古董。彩电旁是零散的生活用品,有桶油,有箱方便面。连接两个炕的火台早已不生火,一张小方桌放在上面。桌上搁着一本订得整整齐齐的挂历,背面朝上。岁月的浸透使挂历纸看上去发暗发黄。

如果那张小桌上没有那本2009年挂历,挂历的背面没有那一行行整整齐齐的小字,大概就没有这计划中的再见了。

公交到了一个站,下去几个人,又上来三两个。我的眼光落在一位手里提着一袋新鲜菜蔬瓜果,刚从超市购物出来的老者身上。藏蓝的羊毛薄夹克,挺括合体。衣服上金色的拉链在阳光下闪耀。染黑的头发让人猜不出年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但没有经受过太阳、风霜渗透的皮肤告诉我们他物质生活的充裕。同样是岁月黄昏,深山里的老伯还要春种秋收,要日出而作。农闲时心不闲,要祈盼风调雨顺,来年有一个好收成。

老伯不是孤寡老人,老伴儿十年前过世,但儿女都还在。大儿子嫌锡崖沟交通闭塞,多年前迁移到河南。小儿子在另一个镇上,女儿就住在村里。孙儿们也都上学,有的甚至开始工作。只是过得都不易,辛苦辗转为生计奔忙。

老伯说,他什么也不缺。三间瓦房,半亩薄田,几棵果树,足矣。我想起孔子的弟子颜回了,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但颜回很快乐。老伯也很快乐。生活的真味是清欢,老伯的简朴,对平静疏淡生活的热爱,正是我们这些活在闹市,心也喧闹的年轻人该好好体悟的。

到站了,我收起思绪下了车,走进新华书店。

看着书架上各种版本的《周易》,信手翻开一本。眼前又出现了小桌上放着的那本没有前后封皮,皱皱巴巴,甚至有的地方已残缺的《周易》。可就是这么一本破书,老伯却爱不释手地看了许多年。自从十年前老伴患癌症离世后,这本书就是他的老伴了吧。当漫长的冬天来临,不用下地干活,地窖里储备足了过冬的土豆、红白萝卜、大葱,农村人的好时光就来到了。年轻人打打麻将,喝喝小酒,女人们挤在一起磕着瓜子,说说东家的婆婆,笑话笑话西家的男人,日子就在松快惬意中过去了。

那是年轻人的冬天,老伯是足不出户的。厨房在紧挨正房的院子东面,小小的地窖就在厨房一隅。上次热情的老伯还硬要打开地窖给我们拿土豆,这是老伯的口粮,我们怎么能拿呢。除了做饭、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就该坐在小桌前,翻看那本每到冬天都要温习好多遍的《周易》,再将归纳思考后的笔记认真写在挂历背面上了。老伯还说,冬天屋里不生火,也不冷。

有了心中喜爱,再漫长的冬天,再漫长的岁月,也便如山涧溪流,一路低吟着就过去了。

再次将车驶进锡崖沟村,恰是正午,但整个村庄静得出奇,相比夏天来时的喧闹,真是天壤之别。我们在村中心停了车,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碗面。店里没客人,只有店家自己人在兴致勃勃地打麻将,估计这一冬就是围坐这张麻将桌了。阳光洒在他们知足、投入的脸上,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多惬意。忙碌一个春,辛苦一个夏,秋来奋战一个国庆节,国庆一过,鸣金收兵,开始享乐。如今王莽岭不缺游客,锡崖沟人就不缺生意,小日子就不会差。你只要瞥一眼路边那些见缝插针赶修饭店旅馆的忙碌场景就会知悉一切。

站在村中心四面望去,连绵的大山就像一道狭长围墙,但这围墙倒不逼仄,只在两边远远地守护你,你可以自由地奔跑,当然如果没有眼前这条深沟的话。这样说来,锡崖沟该叫沟中沟才准确。这条几十米深的大沟,一直向南绵延,伸展到兄弟省河南境内了吧。

站在深沟旁,扶栏向下眺望,沟底的岩石高低错落,曾经被水冲刷的沧桑粗粝让人想到,亿万年前这里定是大浪滔天,洪波涌起。沟两边的岩层更是时光的见证,据地质考古学家研究,从这里的岩层可以看出远古先后四个时期的变迁,在国内也是不多的,被温馨地叫做“四世同堂”。

其实,从这颗美丽星球开始诞生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再到孕育生命,从而有了我们的祖先,然后有了我们,就一直是欢聚一堂。不管时间是否真的永恒,不管它是不是一条算不出起点,也望不到终点的直线。只要人类还生活在这个星球上,就一定要想到我们所有人和所有物是要永远欢聚一堂的。这样想了,我们才不会觉得孤单。

我们把车停在一处较宽敞的地方,拿着书向老伯家走去。不几拐就到了,院子里静悄悄,门开着没人。门口地里有人在收白菜,经询问他也不知老伯的去向,我们便在他家门前的细流岩石旁坐下,等他。听老伯说,这里地下有温泉,只是没有专家来勘察。只见一股看细流从石缝间流出,我用手沾了点水,挺凉的,不知老伯说的是真是假。

锡崖沟是个行政村,散落在沟两边的自然村不算少,老伯所在的村叫周家铺。位于锡崖沟沟西边最深处,背后就是大山了。上次我们仨信步转悠到此处,发现农舍俨然,鸡犬相闻,绿树环合,以为到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心向往之,便一直往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老伯家的院子。

坐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位敦实的老者担着担子从东边地里过来,我赶紧告诉爱人,是老伯来了!

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确认是老伯后,我边招手边叫豆豆一起往老伯家走去。在院子里和老伯汇合了,近半年时光,老伯还是黑里透红的脸膛。身上穿着竟还是上次那件褪色的蓝布衣服,脚上还是那双手工版黑色紧口布鞋,只不过上次的大拇指只是才露尖尖角,这次指甲盖都全裸露在外了。等老伯放下满满一担子红果,我便笑着问老伯是否还记得我们。他眯缝起眼睛注视着我,我接着提示,夏天来的,还看了您为《周易》做的笔记和抄写的万年历呢。这一句是重点,老伯眼睛一亮,是你们啊!快进家吧。

这次老伯把我们带进了靠厨房的这间小屋。地上摆着一堆红果,旁边放着个像专门压碎红果的河洛床一般的物件。

我指指红果问大伯,是要压碎的吧?他点点头。那刚刚您是去打红果了吧?爱人问道。老伯又点点头,接着告诉我们他在村东边有十来棵红果树。今年收成不如去年,去年打了六百斤。

那我们帮你把担子抬进来吧?

我和爱人到院子里来抬,老伯也紧跟出来,我们三人把两箩头红果抬到了家里。老伯坐在小板凳上继续工作,抓一把红果放进河洛床中间的凹槽里,然后手握把手一压,被切碎的红果就掉在地上。我蹲在老伯跟前,看他压红果。

闲聊了几句后,我起身从豆豆包里拿出书,交给了大伯。大伯显然没想到,现出惊讶不安的神色,慌忙看看后面的定价,要给我钱。一番推辞后,他意识到我们不会收钱,便马上站起来,找袋子,装红果,我连忙阻止,好说歹说,才作罢。便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苹果往豆豆包里塞,我示意豆豆收下了。

山里的天光走得快,屋子渐渐暗下来,我们得回家了。老伯非要送我们,便一起往外走,路过一棵梨树,树上还零星挂着几只梨子,老伯不顾七十岁的高龄,踩上石头就给我们够,我赶紧扶住,看着老伯哼哧着费力抬胳膊够梨的背影,我的心一阵悸动。

我发动了车,和老伯挥手,他笑眯眯地叮嘱,暑假带孩子来吧,家有地方住。我说,一定的。

晚霞渐渐倦怠,夜幕四合,打开车灯,一路奔驰。

这时,豆豆打破了沉寂:爷爷摘的梨也不知能不能吃?摸起来皮很粗糙,硬邦邦的。

爱人笑着逗他:你分析分析吧?

豆豆认真起来:这梨树在路旁,够起来又不太费力,如果好吃的话,应该早没了。

爱人开始提示:那如果村子里到处都是梨树呢?

豆豆不耐烦了:其实我是喜欢吃柿子的。妈妈,明年还这时候来吧,我想吃柿子。

好,明年秋天还来看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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