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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7月14日 星期五
第25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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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川新闻文学艺术 五个糖糕 赠别一期学友 故乡的汤王馆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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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五个糖糕

秦文堂

我的学生时代,正是文革中后期。那时有一句口号是: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我们就是在这根指挥棒下完成高中以下学业的。小学五年,初中二年,高中二年。好在我初中毕业时正好赶上高中恢复招生(我们之前的初中毕业生,是无法上高中的。因为文革开始后高中就停招了)。那时,招生刚恢复,招生人数少,能上高中的人寥寥无几。我们村是陵川最大的山村,全村近3000口人,500多户,初中那年的毕业生有50多人,而上面给的上高中指标就只有6个。招生办法是推荐加考试,毕业去向是“那来那去”。因为那时候高考还没有恢复。高中招生分四部进行,推荐,政审,体检,考试。村上先推荐,推荐人数大于实招人数,然后进行政审,体检,最后参加学校的笔试。四个环节哪一个环节也不能出问题,否则就会被涮下去,记得我的一个同学因为镶了一个假牙,体检时就被涮下去了。我挺幸运的,每关过的都很顺利。当时我14岁。

学校生活总是叫人难忘,一切按部就班,没有多大学习压力,因为学制短,所以教材挺简单,一学就会。还因为要闹革命,要参加劳动,提倡学以致用,掌握了不少实用的技能。所以考试很轻松,动手多,动笔少。最难忘的还是伙食,因为童年的饥寒交迫,肚子是最被关注的事。那时国家物质极度匮乏,困难程度难以想象。好在我们学生还真不错,周转粮,吃份饭,在校期间基本上没有饿过肚子。记得那时社会上流传的一句顺口溜:一工二干三学生,退伍军人稍等等,民办教师发癔症。这顺口溜侧重从伙食方面说出了社会的差别,也确实是那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

高一的时候,那年的端午节是在学校过。校方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了,大师傅忙不过来,还请了社会上会做饭的人到学校帮厨。中午,每人五个糖糕,一坑碗白面疙瘩汤,那糖糕又大又厚,两面鼓起来,金黄鲜亮,真是馋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糖糕,从来没有想过一人一顿饭能拥有这么多的食物,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奢侈的午饭了。在家的时候,别说糖糕,光那一坑碗的白面疙瘩汤,就足以使人满足和兴奋了。这样丰盛的节日午餐,真是不可想象。

所谓坑碗,其实就是入学后学校统一发的、平时吃饭用的粗瓷大碗。口径在25公分以上,深度少说也有20公分,看上去像个坑,所以都就这样叫,约定俗成。这种碗在我们晋东南地区,那时很多很常见,一般的集体单位,如机关学校工厂等都是用这种碗。直到我十年后上晋城师范,入学后发的仍是这种碗。它的容量是我们在家常用碗的最少三、四倍。当然,打饭的时候大师傅不可能给你打满,也就是碗的七八分,算是一份饭。一份下去,不管稠的稀的,虽然不太耐饥,总能填饱肚子。

那天,看着那馋人的油食,想起了在家里的父母弟弟,想把这糖糕带回家,让一家人尝一尝这常年不见的稀罕东西。 我们家兄弟姊妹六人,我是老二,哥哥那年已经先我上了长治师范,我以下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那时的农村,一年到头见不到油,油食类的东西连过年的时候都很难见到。糖糕也只能在庙会上看一眼,看着别家的孩子买着吃,弟兄们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因为我们家人多,就父亲一个劳力,平时生活就很困难。想到这些,看看手里的五个糖糕,硬是忍住馋虫、一口没吃,只把一份汤喝掉。虽然只有七分饱,但还是觉得这个端午节过的很满足。白面疙瘩汤在当时的农村也是稀罕的,村民们一般的日子里,喝的都是玉米或者高粱面甚至糠面的糊糊。不巧的是当天学校不让回家,我自己也不敢因为这样的事情和老师请假,更不敢私自离校。只好把这糖糕用纸包好,完完整整的放在自己的小木箱里。

其实,中午要吃的话,那一坑碗的汤加两个糖糕也就吃饱了,毕竟汤的量大,当下是能填饱肚子的,我的大部分同学就是这样,一坑碗汤,两个糖糕,饱了,还能剩下三个糖糕。少数个子大的同学也就是吃三个,余两个。同学们把剩余的三个或者两个放起来,当作下午课后或者晚自习后的干粮了。而我就那么忍着,始终没有动。

一天一天过的很慢,起床早操上课自习睡觉,觉得时间好长好长。一直到了礼拜六,整整等了四天,下午二节课后过星期,我才揣着它,就像世代穷人突然揣了个金元宝似的,兴高采烈的往家赶。

学校离家有十里路,都是山路土路。一路小跑,大约也就用了40多分钟,便跑到了家乡村口的小山头上。居高临下,总算看到了我的村庄,错落有致的房子,一颗颗参天的杨树。停下脚步,喘几口粗气,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汗,一路下坡,一溜烟就到家了。进大门就喊母亲,母亲从屋里迎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孩儿,星期了”?我哦了一声,双手捧着那个纸包,异常高兴的和母亲说,这是学校端午节的糖糕,兴奋的都有点语无伦次。母亲拥着我进了屋,我把那糖糕全放在她面前,自己觉得很有一种成就感。她先是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用她那温暖的手擦着我脸上的汗。又心疼的说:“孩儿,看把你热的,忽张甚呢?怎回事呀”?继续用手擦我脸上不停的往下淌着的汗水。我指着放在她面前的纸包,又一次说,“妈,糖糕,学校端午节的”。这时候,母亲依然满脸堆着笑,一层层打开包着的纸,盯着看,过了十几秒钟,她的面色突然变的凝重起来,猛一下说,“哎呀!傻孩子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知道,母亲疼我,心想,她心里难受可能是判断我在学校没有吃。我就急忙的骗她说,学校分的是每人六个,我吃了一个。这时,我看到母亲眼里噙着泪,嘴唇不停的抖动,怨声怨气地说着“你呀!你呀”!真是个“傻孩子呀”!一直心疼的重复着一句话,“你怎能不吃呢”?“你怎能不吃呢”?看母亲着急的样子,我心里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每次离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叮嘱我:吃好饭,念好书,不要忧家。此时此刻,我觉得对不住母亲,但又不知道怎样去平复她激动的心情,就直愣愣站在她的身边,听着她唉声叹气,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滴了下来。一会儿,她激动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指着那糖糕说:“都坏了呀!孩儿。你饿着肚子,怎么不吃呢”?两行泪水无声的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我一听母亲说糖糕坏了,急忙凑过去看,天哪!原来那金黄诱人的糖糕色质变暗,点点的绿毛布满表面,真的发霉变质了啊!心里那种可惜和失望真是无法形容啊!这些天在学校满脑子就是这五个糖糕,吃不得留不得的,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我真后悔死了!母亲真正心疼的不是这稀罕的食品糟蹋了,而是心疼我因为没有吃掉而饿了肚子。看着母亲哭,我也哭了。我慌乱的哽咽着和她解释说,我吃了,并且吃饱了,还说那汤怎样怎样多,怎样稠,怎样好喝。母亲叫了一声“孩儿”,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她的泪水滴下来,落在我的额头,我一直不敢抬头看她的脸。

记得那天,母亲把那糖糕上变质的斑点一点一点扣掉,并把每一个掰开,把里边烂了的糖和面清理掉,除掉腐败变质的,能吃的已经不多了。然后放在笼锅里蒸,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蒸,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是怕吃坏肚子,用现在的话说算是高温灭菌吧!晚饭时,母亲分给弟弟妹妹们,一人一块,依然给我留的最大。并且和弟弟妹妹说,这是你哥在学校里的饭,让他多吃点。只记得那时并没有吃出什么腐败变质的味道来,就觉得外边香、里边甜,好吃的不得了。弟弟妹妹也高兴的像过年似的,一两口就吃完了,恐怕连是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几十年过去了,这五个糖糕的故事,就像发生在昨天,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母亲也早已驾鹤西去、回归自然。她再不会为怕她的儿子忍饥挨饿而泪流满面,也再不会为了五个发霉变质的糖糕而嘴唇颤抖。弟弟妹妹们也已经为人父、为人母,不知道他们还能否想起,那一口已经坏了的糖糕,曾经给他们带来的童年快乐。当我每每看到现在的孩子在餐桌上挑三拣四的时候,每每看到好东好西的饭菜被白白倒掉时候,每每看到小吃摊旁年轻的母亲、年老的奶奶,给她们的孩子、孙子买这买那吃的时候,那五个糖糕就会在我眼前晃动,母亲脸上那惊讶凝重的表情就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种痛苦的记忆已经烙在了我的心上。

五个发霉变质的糖糕,记忆是沉重的。今天想起来,我的心依然很痛。现在面对现实,甚至比当时面对变质的糖糕还不知要痛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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