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感怀

◎秦文堂

连连的秋雨有气无力地下着，似乎没有停的意思，软弱地没有一点脾气。大自然可能听惯了地球人的靡靡之音以及港台电视剧男女主人公的嗲声嗲气，以至于自己被同化。天地间已弥漫了深秋的寒气，枝头可怜的几片黄叶在雨中颤颤巍巍、摇摇欲坠。远处的天色灰黑的叫人担心，是不是从今儿起，再没了日月？荒芜了的心，冷落了彼岸的绿洲。忧伤了的文字，从秋开始，铺满了这寂寥的世界。

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每一天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生日于我，能有人想起来已经是万幸了，过与不过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有时还成了思想上的一种累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到秋天，就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愁。母亲生我于秋天，秋天给了我生命，那金色的风景流淌在我的血液中。但母亲也逝于秋天，那秋风的呜咽和雁阵的哀怨，在骨头里铭刻的记忆，总是在我的生日来临的时候，就想起母亲去世的日子。悲伤的心猛的膨胀起来，搅乱了平静的心情，冲淡了在别人看来应该有的所有喜悦。只剩下岁月的坎坷堆积起来，像一座座小山，挡住了生日来去的路。

母亲在世的时候，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们弟兄姊妹的生日，具体时辰都记得特别准。那时候没有钟表，她总是用她独特的计时语言来表述。如“前半夜什么时辰、后半夜什么时辰，几更天、快鸡叫了”等等。还有，当时大致的天气情况，她都能描述下来。虽然我们弟兄们多，但她从来没有记错过、混淆过。我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后，在工作和生活上比较顺利的时候，母亲会自然而欣慰的说，“孩儿，这就应了。你属鸡，生你的时候快鸡叫了，鸡还睡着，你落草铺的时辰很好，你的一生就是很安生，不受泼烦”（故乡方言，生活安逸顺利，不太受累之意）。我生日的时候，母亲也会说同一句话，语气会特别的坚定，“孩儿，你落草铺的时辰很好，你的一生会很安生，不受泼烦”。当我不顺的时候，母亲依然会说，“孩儿，没事。你落草铺的时辰已经决定了，你的一生是安生的，不受泼烦”。然后再加上一句，“谁都有不顺的时候，会好的”。平静而温暖的话语中，带着母性那种原始的特别的安慰，带着一种对未来的特别的自信。这大同小异的一句话，母亲对我说了一辈子，成了她对我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话。所以，每当生活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想起母亲的那些话，并给了我战胜困难、度过难关的决心、信心和勇气。每年我的生日来临，她老人家的那些话便重复地响在我的耳旁。过去的人连肚皮都填不饱，没有过生日一说。但母亲讲述我生日的那一句话、加上那平静的语气中流露出来的自信和爱，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感染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给我带来的幸福比一顿饭、一件生日礼物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这些年来，我年龄也逐渐大了，独孤、怀旧和思亲渐成为一种常态的心情。常常想起母亲来，尤其生日这天。思亲之切，便捧起她的遗像，端详半天，恍惚间母亲还活着，我们母子间隔着的仅仅就是相框上的一块薄薄的玻璃。伸手给她“捋捋”头发，看看母亲是不是比去年又老了？叫一声母亲，和她说上一句，“儿过的很好，很安生，不受泼烦”，然后，双膝跪地，给母亲深深地磕一个头。才知道母亲确实走了，在玻璃的另一面。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对我重复那句话。不由的想起她在世的岁月，想起她对我生日时说的那些话，想起她劳作时的身影，想起她离去的二十多年，抑制不住的苍凉和悲伤，而泪流满面，或大哭一场。不由地反复问自己，是不是给了我生命的秋天就必须用秋天的生命来偿还？答案在我心中是肯定的。因为，母亲早早地离开了我，在秋天。所以，我不得不信。只有把五味杂陈的心浸泡在苦涩的泪水中，似乎才能真正体会生日的内涵，然后再捞出来，沥干它，等待下一个这样的日子，再和母亲说一声，“儿过的很好，很安生，不受泼烦”。

外边的雨依旧在下，依旧慢条斯理。我很难适应生日的所谓红火气氛，而需要的，正是像现在的雨，对人性和生命沉重冷静的思考。不需要生日烛光，不需要排场的祝福，有人想起来也好，没人想起来也罢，但自己必须记得住、想起来。因为，记住自己的生日，就是记住了母亲的受难之日，记住了母亲的生养之恩。然后，披一件衣衫，斟一杯酒，去闻，去品。里边散发出来的全都是生命的汗腥和浓烈的血缘亲情。过去穷的都不知道生日为何物，母亲的几句话却能给我带来无穷的幸福，现在酒杯端在手里，即使周围全都是“生日快乐”，却也难涌起什么幸福来，因为母亲真的走了，在秋风里，在秋雨里，再不会回来。过的好不好、是否安生、是否受泼烦？都把它放在心里，只有自己能体味。但我必须再告诉母亲，“儿过的很好，很安生，不受泼烦”，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安生、如愿、放心。因为，只有母爱，才是真正的难以承受之重。

天幕已经完全拉了下来，接下来就是静静的夜。我不知道谁是季节的主宰，但季节确能催生人心灵深处的爱与痛。花谢了，蝶眠了，万物都累了。才知道，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坐在阳台上，看一眼雨中的远方，隐约可见古陵南路的灯光，像雾气蒸腾的江面上朦朦胧胧的点点渔火。冷风吹拂着心底的伤疤，那结痂的地方本身就是一块生活的沉淀。喝几口，能想起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也能想起雨打芭蕉、晓风残月、疏林斜阳。再喝几口，终于开悟了，生日应该是一个感恩的日子，而不是大摇大摆地去折腾物质。